第 3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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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4 章
北部亂成了一鍋粥, 除了已經被抓的抗議者，剩下所有人都回到了家中。
各個工廠裏的小主管們接到上級命令，讓所有正在工作的員工們回家, 工廠無限期停工，至於什麽時候開工等通知。
小主管們一邊趕人一邊忍不住抱怨：“作吧, 就作吧你們。剛過了兩天消停日子。結果又搞事，又搞事！我真就不明白了, 這一天天的, 安生點能死是不是。”
普通員工們不敢說話，還是這個小主管的女兒年輕氣盛，嗆了幾句：“媽，你少說兩句吧。世道艱難，普通人日子過得苦, 活得不容易, 有點情緒很正常。”
“有情緒？呵，有情緒就能上街搞事？這些人倒是發洩情緒了, 那別人還過不過日子了！現在工廠都鬧得停工了，發不下來工資, 就滿意了？就能解決問題了？”
“我跟你說不通。這也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但無論如何, 外面亂成這樣的情況下，你少說兩句, 省得生事……”
不到一個鐘頭，原本亂哄哄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就連那些沒上街抗議的人都全部按照上面的命令回到了家中。
北部的民眾能聽到無人機和巫軍在街上巡邏，凡是遇到零散滯留在外的人, 都要進行嚴格的盤問。
許多人都能透過單薄的墻壁聽到上下左右鄰居家，不知道誰家的人在哭泣。可能是有誰的家人參與抗議被抓走了, 可能是有誰的家人因混亂中的推搡踩踏受傷了。沒有人敢像過去那樣八卦詢問，都擔心自己也被卷進去。
一場稀裏糊塗掀起的小風波看似風平浪靜後，半空中的無人機換了一批人喊話：
“受傷的居民請到距離你最近的十字路口就診。”
“受傷的居民請到距離你最近的十字路口就診。”
“……”
“叛亂分子已經盡數被逮捕，普通居民們不要擔心。”
“叛亂分子已經盡數被逮捕，普通居民們不要擔心。”
“……”
住在高處的居民們聽到喊話後，偷偷順著窗戶往外看。
人們看到從中心區開出來數輛救護車，停在離邊界地帶很近的各個十字路口。
看這架勢，確實是來救人的。
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出去。
叛亂分子已被逮捕，普通人不要擔心？
普通人擔心的壓根就不是叛亂分子啊！
“怎麽辦，怎麽辦？”某個女巫的丈夫，看著自己妻子身上正在不斷蔓延的腐蝕物質，碰也不敢碰，處理又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是什麽啊，你自己能解這個巫術毒素之類的東西嗎？”
“不能。我們從來就沒學過這種東西！”
“那你們都學什麽了啊。？”
受傷的女巫沒有回答她丈夫的問題，也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普通女巫學的只是巫術中最簡單的一些基礎，比如用巫術控制不會巫術的普通男人。單純力量上的壓制，沒有技巧可言，也並不高明。如果對上同樣會巫術的女巫，基本上起不到什麽作用。兩個女巫想分出勝負全看個人實力，兩敗俱傷的可能性遠高於壓倒性的勝利。
怎麽回答呢，難道告訴自己丈夫，她們學的巫術全都是用來對付不會巫術的男人的？
“高層太壞了！她們明明有更強大的巫術卻根本就沒有教給我們。女巫之神傳授的巫術明明是給我們全體女巫的。她們卻趁著女巫之神沈睡之際，將這一切獨自占據。高層女巫背叛了我們這些普通女巫。如果兩位真神知道了，絕對不會饒過她們！”
“可兩位神明不在啊！你先別說這些沒用的了！現在怎麽辦啊。她們說讓受傷的女巫去外面治病，你要不要過去。”女巫的丈夫，面對自家主心骨受傷，急得要命：“那些高層女巫說得對。兩位真神已經管不了這個世界了，現在掌權的是她們。高層已經說了，既往不咎。要不你就妥協吧，別鬧了。道個歉之類的，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再看看。我還能忍，看看她們是真的想要既往不咎，還是要將今天鬧事兒的人一網打盡。”
“別等了。快去吧。萬一嚴重了救不回來怎麽辦啊！”
……
受傷的人中有一些真沒打算搞抗議，只是湊熱鬧被卷進去的。這些人在面對救治的小隊時，完全不抵觸。
無人機一叫著救人，這些人就趕緊跑出去求助：“我真不是抗議者啊！不信你們可以去查！先救我，快救我！我身上不知道起了什麽東西。”
“排隊，排隊。我們是過來救人的，只負責救人，不管你們是不是抗議者。”
有些膽子大的人，見這些提供救治的女巫們真的完全不管不問受傷的人是怎麽受得傷，是不是參與了抗議之類的，於是暗戳戳地詢問：“首先，我絕對不是抗議者，我就是去湊熱鬧，結果跑的時候被人甩到了這個腐蝕物質。對於那些真去抗議的抗議者，你們就這麽不管了嗎？”
“你們？誰跟她們我們啊。她們跟我們可不是一起的。”
“什麽意思？”其他排隊的傷者們全都豎起耳朵在聽。
“什麽都不關你們的事。你們老實點，別惹事就行。別被人煽動兩句就跟著往街上跑，被利用了都不知道。簡直蠢得要命。”
其他排隊的人還想細問，前來救治的女巫們卻不肯再透露一句，只是讓排隊的人回去告訴不敢過來的傷者們放心，她們不抓人，只治病，不管怎麽受傷的都趕緊過來治病，免得救治不及時危及生命。
……
自抗議游行活動後，工廠沒再提出覆工。
受傷輕一些的人病都快好了，高層卻始終沒有任何動作。
不光底層指著薪資吃飯的普通人著急，連各個廠子裏的小組長小主管們都坐不住了，不斷聯系自己的上級領導，想知道北部現在到底是怎麽個情況。
結果不管怎麽問，收到的唯一指示是：
等通知。
“我等得起，下面其他人等得起嗎！”有個平時工作比較負責，跟員工關系很好的小組長，急得都快罵出來了：“我平時賺得多，還有盈餘。可手底下工作的那些人不一樣啊。人家有一個算一個，個個都有一大家子等著這點錢養活呢。你讓她們怎麽辦！”
“你問我？你問我？你問我我問誰去啊！”她的上級主管也急得滿嘴泡：“合著我自己那麽高的薪酬和提成現在全停了，我自己不著急是不是？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沒消息！沒消息！有消息我肯定第一時間告訴你！別問了！你就當我死了行不行！我什麽時候詐屍等通知。 ”
層層傳遞下來的消息，全都是等通知。
家裏工作的女巫多，知道攢錢的那些家庭還好，還能撐一撐。平時不知道節制的那些家庭已經斷糧了，全靠親戚鄰居接濟。
沒人覺得停工會持續多久，畢竟自從回到人間後，所有人都在穩定地工作，日覆一日，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
可隨著覆工遙遙無期，許多人心裏都打上了問號。向外借糧的那些家庭也不敢再借了，一心想著給自家多留些水和糧食以防萬一。
隨著第一批斷水斷糧的人出現後，北部居民徹底陷入了恐慌的情緒。
“高層這是不管我們了嗎？照這樣下去我們都得餓死吧。”
“高層憑什麽不管我們啊，糧食是撒旦大人為我們全人類準備的。不是給高層女巫的，高層本就不該獨占！”
“那你跟高層說去啊。你也學之前那群人上街抗議。你看看高層女巫跟不跟你講道理。你去試試看你能不能打過有武器又有實力的巫軍。”
“她說的也是事實，你也沒必要陰陽怪氣。高層確實占了許多本就是我們的東西。”
“我沒必要陰陽怪氣？我可太有必要了！要不是這群腦子不好的傻子，我們現在能陷入糧食危機？我們能面臨渴死餓死的處境？”
“她們也是在為了幫大家爭取去新領地的權利。無論如何出發點是好的。”
“是。出發點是好的，就只是害得好多人吃不上飯而已。不帶腦子行動，到底是在幫人還是在害人？食品物資在高層手裏，武器和軍事力量在高層手裏。稍微動動腦子都知道這樣上街，除了激怒高層沒有任何好處。那為什麽還要做這種事？”
“難道就任由高層獨占屬於我們所有人的新領地嗎？這根本就不公平！”
“呵，公平？還有腦子不清醒的？你沒被抓住真可惜。那我告訴你，是。如果她們想要，那新領地就是她們自己的了。因為我們手裏沒有任何能夠威脅到她們的東西。我們能吃糧食喝幹凈的水全靠她們，我們能不受煉獄怪物攻擊全靠她們。她們隨時能掐斷這些，讓我們活不下去，但而我們不可以。”
“我們吃的糧食喝的水，都是我們自己工作換來的。跟她們有什麽關系？”
“你是真的不懂食品物資只夠全人類使用一年是什麽意思嗎？你是真的覺得你們平時打得那點鐵，縫的那幾件衣服，夠換你手裏珍貴的食品物資？這都只是高層在讓利而已。是為了□□讓我們別鬧事，不是因為那些東西真的有什麽用處。你們是見到北部用那麽多鐵了，還是見到北部用你們織的布了。”
“為什麽總有人站在高層的角度說話？歪屁股！歪屁股！物資本來就是屬於全人類的，是撒旦大人為我們所有人準備的。就算我們平時做的工作無用，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是！是！我也知道是！但是你能不能分清幻想和現實？現實就是她們先一步搶占了所有東西，而我們甚至都沒有能反抗的力量和武器。不是知道反抗就萬事大吉！想要活下去，並且活到能夠進行反擊需要做太多太多事，唯獨不需要腦子一熱，不分析局勢，一拍腦門就鬧事！”
“切，大不了不活了去死唄。反正我不怕死。”
“……無法溝通。你腦子裏就只能想到你自己，想不到還有那麽多想要活下去的人。更想不到沒有充足物資和武器的反抗壓根反抗不了任何人任何事。那還有什麽好說的。你不怕死，那你就去。去上街反抗她們的統治，去揮刀跟她們拼命。誰不去誰是王八犢子！”
底層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許多平時跟小組長、小主管們關系好的人，從組長主管那裏得知工廠覆工日期不定後，紛紛加入了批判游行抗議者的隊伍。
人們開始憎恨這些上街反抗的人，怨恨這些人破壞了自己原本平靜的生活，將一切都搞得失去了控制。
除了極個別高層的狗腿子，大多數人都知道這件事兒是高層做得不對。
可知道歸知道，知道也沒有用。
除了年齡特別小的人，大多數人都知道“現實”這兩個字的含金量。
現實就是，底層沒有反抗的能力。
那天的游行抗議，高層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不然若是真發起狠來，將所有炸彈毫不顧忌地往下扔，當時在現場游行的人早已經死幹凈了。
沒有充足力量的反抗，就只是自嗨而已。
-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她們為什麽要死。更不明白為什麽勇敢反抗的女巫要死，倒戈攀附我們的女巫反倒得了利。”
唐靈和同事給抗議者做完筆錄，聽到同事這樣問她。
“任何一個掌權者都需要這種人。尤其是被統治者數量龐大的情況下。那比起正直善良的人，掌權者更需要這種人，需要很多很多這種人。任何一個純粹善良正直的人都沒辦法將一個十人以上的群體管理得穩定。”
“難道高層就不怕底層集體反抗嗎？”
“集體？哪來的集體？”唐靈反問。
“就……現在外面吵得沸沸揚揚的底層人啊。”
“哈，我可沒看到什麽集體。Y家族的人，巫派的人，魔派的人，我們巫軍的人……還有我們這幾派各自手下親近的勢力，再算上這些親近勢力各自手下的親信。全部加起來可是不少的一筆。還有那些積極往上攀附的人，那些只想平靜度日的人……最後實際上真正會反抗的只是一小撮人而已。這還沒把這一小撮反抗者中的間諜刨出去。如果刨出去……那可能就剩下誰家青春期沖動的小姑子和誰家年邁倔犟的二大姨了。”
“不會吧……”
“怎麽不會。看看歷史，世界上就沒有出現過一拍腦門就成功推翻當權者統治的案例。你不會真以為這種事兒誰上誰都行吧。”
“撒旦大人……”
“她推翻上帝可不是因為她手法有多高明。更多的是因為上帝實在是不幹人事，搞得頂部權力階層內部矛盾重重。這才給了她推翻上帝統治的時機。哪怕這樣，她也是先準備了大量人類靈魂和天使靈魂作為武器，又準備了大量糧食物資作為戰時補給，充分做好了打長期戰爭的準備。現在的底層，行嗎？”
“……底層行不行我不知道，但你這絕對是對撒旦大人的大不敬。”
“……總之，任何統治其實都不容易被推翻。被推翻的統治通常只有一種原因：掌權者跟權力階層鬧翻了。不是掌權者向底層傾斜，侵占了權力階層的特權，被權力階層搞下去。就是權力階層的權力過大，完全不受掌權者控制，壓榨底層太過，最後掌權者反而成了集體假想敵被推翻弄死。歸根結底還是掌權者和權力階層們過於不幹人事，要說跟推翻統治的人沒有關系是不可能的，但有關系也只有一半不到的關系。決定性因素還是對手有多離譜，而不是自己多牛逼。”
“那我們的統治很穩定？”
“當然了。大多數統治階級形成的初期都比較團結。幾大家族掌控著物資，巫軍掌控著武器力量。我們各自手底下的人，都跟著我們吃香喝辣賺得盆滿缽滿。在這個掌權者和所有權力階層都很滿意利益分配模式、都清楚大家同屬一個陣營的時刻，底層怎麽搞？沒物資、沒武器、沒武力、還聯合不到一起。總不能靠幻想，幻想天降正義。沒聽那個小廠長說嗎，餓她們兩頓，她們就消停了。”
“如果沒有我們，高層也不會跟底層翻臉這麽迅速吧。”
“差不多。畢竟她們比咱們更惜命。不過就算沒有咱們，也遲早會翻臉。畢竟物資有限。掌權的她們要是想一直養著手下那些特權階層的狗腿子，讓狗腿子們不弒主，讓政權穩定。那只能犧牲底層才行。畢竟物資又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特權多吃一口，底層就得少吃一口。沒辦法的事兒。我們的出現只不過加速了這一進程。如果沒有咱們，她們指不定壓根不會邁出北部，會一直待在這個破爛城市裏，互相絞殺，扭曲，直到死去。”
“哎，Ava，以後我還是跟你去開拓新領地吧。我寧可跟煉獄怪物戰鬥，也不想在這兒鉤心鬥角的。待在這兒太憋屈，還不如在地獄裏。當初在地獄裏大家都挺好的。撒旦大人一病重，所有人都生出了亂七八糟的心思。”
“別想了。哪怕撒旦她擁有絕對力量能夠壓制，也只能壓制住一時。人類的欲望無窮盡。改變不了就享受吧，想那麽多鬧心事做什麽。難道擁有特權的你，不開心？”
“開心……是開心，但也沒有那麽開心。很覆雜。說不清。”
“事事不能兩全，只能擇其一。別擰巴，擰巴多無趣。你要是生出了站在底層那邊的心思……那最好藏住，省得過早被同在特權階層的其餘人弄死。那是條太過漫長的路，要做的事太多太多，或許要作惡，要違心，能走多遠不光要強大的實力，甚至還要點運氣。”
“怎麽聽起來像是你的感觸經歷？”
“不，我可從不違心。我的意志一直很堅定。”
-
審訊記錄上交後，北部高層女巫們終於出面，面向全體北部民眾宣布了來自高層的集體決議。
以廣播的形式，傳到北部每個人的耳朵裏。
“我們並沒有想要獨占新領地的意思。”
趙蕓蕓開篇點題，直白地否認了前一陣兒傳聞中的所有指控。
“我們不知道謠言是如何流傳出來的，但我們知道謠言是如何發酵的！極個別人士，有意散播不實消息，煽動普通民眾，試圖擾亂北部的正常管理。”
“新領地確實是兩位真神賜給我們的聖地，但那並不是一個可以拎包入住的地方。一部分女巫，頂著路途上無數煉獄怪物的攻擊，數次往返北部和新領地。日日身上都是臟物淤泥，洗都洗不幹凈。這一點許多人都看在眼裏。只有那些一心想要坐享其成的東西才會看不見這群女巫們的努力。”
“我們積極建造新領地，努力修建新領地的管道線路，就是為了有一天讓所有人都能搬到能正常生活的地方。”
“新領地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都是屬於北部每一位民眾的。這一點，請你們相信。”
“現在，我們要宣布有關這次事件的判罰決議。”
“一部分女巫已經充分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我們看在她們初次犯事的份兒上，對她們進行罰款處理以示警告。希望她們下次不要再犯。”
“另一部分女巫，冥頑不靈，一再相信不實消息，甚至揚言要毀掉整個北部。對於這種危險分子，管理層一致決定不能留下她的性命。”
“我們絕不能留下這樣的不安定分子。”
“眾所周知，人間物資有限，全人類都在煉獄怪物橫行的世界裏，艱難創造屬於我們的新世界。”
“若是這些人瘋起來破壞邊界封印，那將會造成我們無法承受的毀滅性後果。我們不敢，也不能冒這個風險。”
“最後一件事：管理層的某些人，忘記了初心。”
“撒旦大人將世界交給我們，是讓我們建設一個人人平等的新世界，讓人類有朝一日能過上比過去還要好的生活。而不是讓某些人滿足自己扭曲的心理，對民眾彰顯自己權力的。這樣的人跟那個毀掉世界的邪惡上帝無異！”
“對於說出不當發言的那兩個人，一律革職處理！”
“請全體北部的民眾放心。不管誰想結黨營私，惡意煽動鬧事，只要北部還有我坐鎮，那就絕對不會有問題。”
“我永遠，永遠，追隨撒旦大人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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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部亂成了一鍋粥, 除了已經被抓的抗議者，剩下所有人都回到了家中。
各個工廠裏的小主管們接到上級命令，讓所有正在工作的員工們回家, 工廠無限期停工，至於什麽時候開工等通知。
小主管們一邊趕人一邊忍不住抱怨：“作吧, 就作吧你們。剛過了兩天消停日子。結果又搞事，又搞事！我真就不明白了, 這一天天的, 安生點能死是不是。”
普通員工們不敢說話，還是這個小主管的女兒年輕氣盛，嗆了幾句：“媽，你少說兩句吧。世道艱難，普通人日子過得苦, 活得不容易, 有點情緒很正常。”
“有情緒？呵，有情緒就能上街搞事？這些人倒是發洩情緒了, 那別人還過不過日子了！現在工廠都鬧得停工了，發不下來工資, 就滿意了？就能解決問題了？”
“我跟你說不通。這也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但無論如何, 外面亂成這樣的情況下，你少說兩句, 省得生事……”
不到一個鐘頭，原本亂哄哄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就連那些沒上街抗議的人都全部按照上面的命令回到了家中。
北部的民眾能聽到無人機和巫軍在街上巡邏，凡是遇到零散滯留在外的人, 都要進行嚴格的盤問。
許多人都能透過單薄的墻壁聽到上下左右鄰居家，不知道誰家的人在哭泣。可能是有誰的家人參與抗議被抓走了, 可能是有誰的家人因混亂中的推搡踩踏受傷了。沒有人敢像過去那樣八卦詢問，都擔心自己也被卷進去。
一場稀裏糊塗掀起的小風波看似風平浪靜後，半空中的無人機換了一批人喊話：
“受傷的居民請到距離你最近的十字路口就診。”
“受傷的居民請到距離你最近的十字路口就診。”
“……”
“叛亂分子已經盡數被逮捕，普通居民們不要擔心。”
“叛亂分子已經盡數被逮捕，普通居民們不要擔心。”
“……”
住在高處的居民們聽到喊話後，偷偷順著窗戶往外看。
人們看到從中心區開出來數輛救護車，停在離邊界地帶很近的各個十字路口。
看這架勢，確實是來救人的。
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出去。
叛亂分子已被逮捕，普通人不要擔心？
普通人擔心的壓根就不是叛亂分子啊！
“怎麽辦，怎麽辦？”某個女巫的丈夫，看著自己妻子身上正在不斷蔓延的腐蝕物質，碰也不敢碰，處理又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是什麽啊，你自己能解這個巫術毒素之類的東西嗎？”
“不能。我們從來就沒學過這種東西！”
“那你們都學什麽了啊。？”
受傷的女巫沒有回答她丈夫的問題，也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普通女巫學的只是巫術中最簡單的一些基礎，比如用巫術控制不會巫術的普通男人。單純力量上的壓制，沒有技巧可言，也並不高明。如果對上同樣會巫術的女巫，基本上起不到什麽作用。兩個女巫想分出勝負全看個人實力，兩敗俱傷的可能性遠高於壓倒性的勝利。
怎麽回答呢，難道告訴自己丈夫，她們學的巫術全都是用來對付不會巫術的男人的？
“高層太壞了！她們明明有更強大的巫術卻根本就沒有教給我們。女巫之神傳授的巫術明明是給我們全體女巫的。她們卻趁著女巫之神沈睡之際，將這一切獨自占據。高層女巫背叛了我們這些普通女巫。如果兩位真神知道了，絕對不會饒過她們！”
“可兩位神明不在啊！你先別說這些沒用的了！現在怎麽辦啊。她們說讓受傷的女巫去外面治病，你要不要過去。”女巫的丈夫，面對自家主心骨受傷，急得要命：“那些高層女巫說得對。兩位真神已經管不了這個世界了，現在掌權的是她們。高層已經說了，既往不咎。要不你就妥協吧，別鬧了。道個歉之類的，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再看看。我還能忍，看看她們是真的想要既往不咎，還是要將今天鬧事兒的人一網打盡。”
“別等了。快去吧。萬一嚴重了救不回來怎麽辦啊！”
……
受傷的人中有一些真沒打算搞抗議，只是湊熱鬧被卷進去的。這些人在面對救治的小隊時，完全不抵觸。
無人機一叫著救人，這些人就趕緊跑出去求助：“我真不是抗議者啊！不信你們可以去查！先救我，快救我！我身上不知道起了什麽東西。”
“排隊，排隊。我們是過來救人的，只負責救人，不管你們是不是抗議者。”
有些膽子大的人，見這些提供救治的女巫們真的完全不管不問受傷的人是怎麽受得傷，是不是參與了抗議之類的，於是暗戳戳地詢問：“首先，我絕對不是抗議者，我就是去湊熱鬧，結果跑的時候被人甩到了這個腐蝕物質。對於那些真去抗議的抗議者，你們就這麽不管了嗎？”
“你們？誰跟她們我們啊。她們跟我們可不是一起的。”
“什麽意思？”其他排隊的傷者們全都豎起耳朵在聽。
“什麽都不關你們的事。你們老實點，別惹事就行。別被人煽動兩句就跟著往街上跑，被利用了都不知道。簡直蠢得要命。”
其他排隊的人還想細問，前來救治的女巫們卻不肯再透露一句，只是讓排隊的人回去告訴不敢過來的傷者們放心，她們不抓人，只治病，不管怎麽受傷的都趕緊過來治病，免得救治不及時危及生命。
……
自抗議游行活動後，工廠沒再提出覆工。
受傷輕一些的人病都快好了，高層卻始終沒有任何動作。
不光底層指著薪資吃飯的普通人著急，連各個廠子裏的小組長小主管們都坐不住了，不斷聯系自己的上級領導，想知道北部現在到底是怎麽個情況。
結果不管怎麽問，收到的唯一指示是：
等通知。
“我等得起，下面其他人等得起嗎！”有個平時工作比較負責，跟員工關系很好的小組長，急得都快罵出來了：“我平時賺得多，還有盈餘。可手底下工作的那些人不一樣啊。人家有一個算一個，個個都有一大家子等著這點錢養活呢。你讓她們怎麽辦！”
“你問我？你問我？你問我我問誰去啊！”她的上級主管也急得滿嘴泡：“合著我自己那麽高的薪酬和提成現在全停了，我自己不著急是不是？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沒消息！沒消息！有消息我肯定第一時間告訴你！別問了！你就當我死了行不行！我什麽時候詐屍等通知。 ”
層層傳遞下來的消息，全都是等通知。
家裏工作的女巫多，知道攢錢的那些家庭還好，還能撐一撐。平時不知道節制的那些家庭已經斷糧了，全靠親戚鄰居接濟。
沒人覺得停工會持續多久，畢竟自從回到人間後，所有人都在穩定地工作，日覆一日，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
可隨著覆工遙遙無期，許多人心裏都打上了問號。向外借糧的那些家庭也不敢再借了，一心想著給自家多留些水和糧食以防萬一。
隨著第一批斷水斷糧的人出現後，北部居民徹底陷入了恐慌的情緒。
“高層這是不管我們了嗎？照這樣下去我們都得餓死吧。”
“高層憑什麽不管我們啊，糧食是撒旦大人為我們全人類準備的。不是給高層女巫的，高層本就不該獨占！”
“那你跟高層說去啊。你也學之前那群人上街抗議。你看看高層女巫跟不跟你講道理。你去試試看你能不能打過有武器又有實力的巫軍。”
“她說的也是事實，你也沒必要陰陽怪氣。高層確實占了許多本就是我們的東西。”
“我沒必要陰陽怪氣？我可太有必要了！要不是這群腦子不好的傻子，我們現在能陷入糧食危機？我們能面臨渴死餓死的處境？”
“她們也是在為了幫大家爭取去新領地的權利。無論如何出發點是好的。”
“是。出發點是好的，就只是害得好多人吃不上飯而已。不帶腦子行動，到底是在幫人還是在害人？食品物資在高層手裏，武器和軍事力量在高層手裏。稍微動動腦子都知道這樣上街，除了激怒高層沒有任何好處。那為什麽還要做這種事？”
“難道就任由高層獨占屬於我們所有人的新領地嗎？這根本就不公平！”
“呵，公平？還有腦子不清醒的？你沒被抓住真可惜。那我告訴你，是。如果她們想要，那新領地就是她們自己的了。因為我們手裏沒有任何能夠威脅到她們的東西。我們能吃糧食喝幹凈的水全靠她們，我們能不受煉獄怪物攻擊全靠她們。她們隨時能掐斷這些，讓我們活不下去，但而我們不可以。”
“我們吃的糧食喝的水，都是我們自己工作換來的。跟她們有什麽關系？”
“你是真的不懂食品物資只夠全人類使用一年是什麽意思嗎？你是真的覺得你們平時打得那點鐵，縫的那幾件衣服，夠換你手裏珍貴的食品物資？這都只是高層在讓利而已。是為了□□讓我們別鬧事，不是因為那些東西真的有什麽用處。你們是見到北部用那麽多鐵了，還是見到北部用你們織的布了。”
“為什麽總有人站在高層的角度說話？歪屁股！歪屁股！物資本來就是屬於全人類的，是撒旦大人為我們所有人準備的。就算我們平時做的工作無用，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是！是！我也知道是！但是你能不能分清幻想和現實？現實就是她們先一步搶占了所有東西，而我們甚至都沒有能反抗的力量和武器。不是知道反抗就萬事大吉！想要活下去，並且活到能夠進行反擊需要做太多太多事，唯獨不需要腦子一熱，不分析局勢，一拍腦門就鬧事！”
“切，大不了不活了去死唄。反正我不怕死。”
“……無法溝通。你腦子裏就只能想到你自己，想不到還有那麽多想要活下去的人。更想不到沒有充足物資和武器的反抗壓根反抗不了任何人任何事。那還有什麽好說的。你不怕死，那你就去。去上街反抗她們的統治，去揮刀跟她們拼命。誰不去誰是王八犢子！”
底層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許多平時跟小組長、小主管們關系好的人，從組長主管那裏得知工廠覆工日期不定後，紛紛加入了批判游行抗議者的隊伍。
人們開始憎恨這些上街反抗的人，怨恨這些人破壞了自己原本平靜的生活，將一切都搞得失去了控制。
除了極個別高層的狗腿子，大多數人都知道這件事兒是高層做得不對。
可知道歸知道，知道也沒有用。
除了年齡特別小的人，大多數人都知道“現實”這兩個字的含金量。
現實就是，底層沒有反抗的能力。
那天的游行抗議，高層已經是手下留情了。不然若是真發起狠來，將所有炸彈毫不顧忌地往下扔，當時在現場游行的人早已經死幹凈了。
沒有充足力量的反抗，就只是自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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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她們為什麽要死。更不明白為什麽勇敢反抗的女巫要死，倒戈攀附我們的女巫反倒得了利。”
唐靈和同事給抗議者做完筆錄，聽到同事這樣問她。
“任何一個掌權者都需要這種人。尤其是被統治者數量龐大的情況下。那比起正直善良的人，掌權者更需要這種人，需要很多很多這種人。任何一個純粹善良正直的人都沒辦法將一個十人以上的群體管理得穩定。”
“難道高層就不怕底層集體反抗嗎？”
“集體？哪來的集體？”唐靈反問。
“就……現在外面吵得沸沸揚揚的底層人啊。”
“哈，我可沒看到什麽集體。Y家族的人，巫派的人，魔派的人，我們巫軍的人……還有我們這幾派各自手下親近的勢力，再算上這些親近勢力各自手下的親信。全部加起來可是不少的一筆。還有那些積極往上攀附的人，那些只想平靜度日的人……最後實際上真正會反抗的只是一小撮人而已。這還沒把這一小撮反抗者中的間諜刨出去。如果刨出去……那可能就剩下誰家青春期沖動的小姑子和誰家年邁倔犟的二大姨了。”
“不會吧……”
“怎麽不會。看看歷史，世界上就沒有出現過一拍腦門就成功推翻當權者統治的案例。你不會真以為這種事兒誰上誰都行吧。”
“撒旦大人……”
“她推翻上帝可不是因為她手法有多高明。更多的是因為上帝實在是不幹人事，搞得頂部權力階層內部矛盾重重。這才給了她推翻上帝統治的時機。哪怕這樣，她也是先準備了大量人類靈魂和天使靈魂作為武器，又準備了大量糧食物資作為戰時補給，充分做好了打長期戰爭的準備。現在的底層，行嗎？”
“……底層行不行我不知道，但你這絕對是對撒旦大人的大不敬。”
“……總之，任何統治其實都不容易被推翻。被推翻的統治通常只有一種原因：掌權者跟權力階層鬧翻了。不是掌權者向底層傾斜，侵占了權力階層的特權，被權力階層搞下去。就是權力階層的權力過大，完全不受掌權者控制，壓榨底層太過，最後掌權者反而成了集體假想敵被推翻弄死。歸根結底還是掌權者和權力階層們過於不幹人事，要說跟推翻統治的人沒有關系是不可能的，但有關系也只有一半不到的關系。決定性因素還是對手有多離譜，而不是自己多牛逼。”
“那我們的統治很穩定？”
“當然了。大多數統治階級形成的初期都比較團結。幾大家族掌控著物資，巫軍掌控著武器力量。我們各自手底下的人，都跟著我們吃香喝辣賺得盆滿缽滿。在這個掌權者和所有權力階層都很滿意利益分配模式、都清楚大家同屬一個陣營的時刻，底層怎麽搞？沒物資、沒武器、沒武力、還聯合不到一起。總不能靠幻想，幻想天降正義。沒聽那個小廠長說嗎，餓她們兩頓，她們就消停了。”
“如果沒有我們，高層也不會跟底層翻臉這麽迅速吧。”
“差不多。畢竟她們比咱們更惜命。不過就算沒有咱們，也遲早會翻臉。畢竟物資有限。掌權的她們要是想一直養著手下那些特權階層的狗腿子，讓狗腿子們不弒主，讓政權穩定。那只能犧牲底層才行。畢竟物資又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特權多吃一口，底層就得少吃一口。沒辦法的事兒。我們的出現只不過加速了這一進程。如果沒有咱們，她們指不定壓根不會邁出北部，會一直待在這個破爛城市裏，互相絞殺，扭曲，直到死去。”
“哎，Ava，以後我還是跟你去開拓新領地吧。我寧可跟煉獄怪物戰鬥，也不想在這兒鉤心鬥角的。待在這兒太憋屈，還不如在地獄裏。當初在地獄裏大家都挺好的。撒旦大人一病重，所有人都生出了亂七八糟的心思。”
“別想了。哪怕撒旦她擁有絕對力量能夠壓制，也只能壓制住一時。人類的欲望無窮盡。改變不了就享受吧，想那麽多鬧心事做什麽。難道擁有特權的你，不開心？”
“開心……是開心，但也沒有那麽開心。很覆雜。說不清。”
“事事不能兩全，只能擇其一。別擰巴，擰巴多無趣。你要是生出了站在底層那邊的心思……那最好藏住，省得過早被同在特權階層的其餘人弄死。那是條太過漫長的路，要做的事太多太多，或許要作惡，要違心，能走多遠不光要強大的實力，甚至還要點運氣。”
“怎麽聽起來像是你的感觸經歷？”
“不，我可從不違心。我的意志一直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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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記錄上交後，北部高層女巫們終於出面，面向全體北部民眾宣布了來自高層的集體決議。
以廣播的形式，傳到北部每個人的耳朵裏。
“我們並沒有想要獨占新領地的意思。”
趙蕓蕓開篇點題，直白地否認了前一陣兒傳聞中的所有指控。
“我們不知道謠言是如何流傳出來的，但我們知道謠言是如何發酵的！極個別人士，有意散播不實消息，煽動普通民眾，試圖擾亂北部的正常管理。”
“新領地確實是兩位真神賜給我們的聖地，但那並不是一個可以拎包入住的地方。一部分女巫，頂著路途上無數煉獄怪物的攻擊，數次往返北部和新領地。日日身上都是臟物淤泥，洗都洗不幹凈。這一點許多人都看在眼裏。只有那些一心想要坐享其成的東西才會看不見這群女巫們的努力。”
“我們積極建造新領地，努力修建新領地的管道線路，就是為了有一天讓所有人都能搬到能正常生活的地方。”
“新領地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都是屬於北部每一位民眾的。這一點，請你們相信。”
“現在，我們要宣布有關這次事件的判罰決議。”
“一部分女巫已經充分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我們看在她們初次犯事的份兒上，對她們進行罰款處理以示警告。希望她們下次不要再犯。”
“另一部分女巫，冥頑不靈，一再相信不實消息，甚至揚言要毀掉整個北部。對於這種危險分子，管理層一致決定不能留下她的性命。”
“我們絕不能留下這樣的不安定分子。”
“眾所周知，人間物資有限，全人類都在煉獄怪物橫行的世界裏，艱難創造屬於我們的新世界。”
“若是這些人瘋起來破壞邊界封印，那將會造成我們無法承受的毀滅性後果。我們不敢，也不能冒這個風險。”
“最後一件事：管理層的某些人，忘記了初心。”
“撒旦大人將世界交給我們，是讓我們建設一個人人平等的新世界，讓人類有朝一日能過上比過去還要好的生活。而不是讓某些人滿足自己扭曲的心理，對民眾彰顯自己權力的。這樣的人跟那個毀掉世界的邪惡上帝無異！”
“對於說出不當發言的那兩個人，一律革職處理！”
“請全體北部的民眾放心。不管誰想結黨營私，惡意煽動鬧事，只要北部還有我坐鎮，那就絕對不會有問題。”
“我永遠，永遠，追隨撒旦大人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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